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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大陆变安博体育- 安博体育APP下载- 官网成孤岛的人
安博体育,安博体育APP下载,安博官方网站,安博官网,安博体育官网这是他从公众视野中消失近三年后,第一次在中国大陆被清晰地拍到。根据现场流出的视频,他穿着便装,神情温和,与师生们探讨AI对教育的影响。他的语调平实谨慎,没有了昔日的豪言壮语。这与他过往在世界教育大会上意气风发的演讲,判若两人。
一年之前,罗永浩刚刚在微博宣告,他还清了所有债务。更早些时候,俞敏洪把新东方关停校区留下的近八万套崭新课桌椅,悉数捐给了乡村学校。
时间拨回到十年前,他们还不是今天的样子。那时的他们,是大陆,是板块,是能引发潮汐的巨型天体。
那是一个属于开拓者的蛮荒时代,遍地都是机会,也遍地都是陷阱。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手里握着一张能够改写未来的地图。
故事从2012年开始。那一年,微信的用户数刚刚突破一亿,雷军的小米手机出货量还没摸到千万的门槛,一个叫张一鸣的程序员,刚刚注册了“字节跳动”这家公司。
罗永浩从天使投资人徐小平那里拿了900万人民币,然后发了条微博,宣布自己要跨界做手机。消息传出,科技圈一片哗然。罗永浩称自己要去挑战苹果和三星。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,给他贴上标签:
但罗永浩不这么认为。他深受乔布斯《遗失的访谈》感召,觉得自己是那个被“神选中”的男人。他在公司内部营造出一种近乎宗教的狂热氛围,口号是“不疯魔,不成活”。他高薪从摩托罗拉挖来硬件大神钱晨,亲自把关每一个UI图标的设计,甚至连系统提示音都要亲自过耳。
为了给这件即将诞生的“艺术品”造势,罗永浩做的第一件事,是选择了一个对手。2014年,科技评测人王自如发布了一段锤子T1手机的负面评测。罗永浩勃然大怒,他没有选择发公关稿,而是直接在微博上约战王自如,要和他当面对质,全程直播。
2014年8月27日,那场持续了三小时的直播辩论,成了中国互联网史上的名场面。罗永浩全程咄咄逼人,逻辑清晰,言辞犀利。他质疑王自如的评测标准,指责其独立性,在对方否认时怒斥“你撒谎”。
那场辩论没有赢家,但罗永浩赢得了舆论。他“为了体面和胜利,把所有的事情都干了”,将一个骄傲、偏执、不容置疑的理想主义者形象,刻进了所有人的脑海里。
当罗永浩还在为自己的第一块“大陆基石”奋力一搏时,俞敏洪的教育大陆,早已是一片稳固的繁荣景象。
这位从北大走出的农民的儿子,和他另外两位大学同窗——徐小平和王强,被称为“新东方三驾马车”。他们白手起家,把新东方从北京中关村一间漏雨的教室,做成了中国教育培训行业的“航空母舰”。
2006年,新东方在美国纽交所上市,成为中国教育第一股。那条上市之路颇为坎坷,不仅要设计复杂的VIE架构以规避政策风险,还曾遭遇过“12名功勋教师集体辞职”的内部地震。但俞敏洪都扛了过来。后来,新东方又在港交所二次上市,业内因此称他为:
但俞敏洪内心深处,始终认为自己是个老师。他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文人气息和理想主义情怀。他最擅长的事情,就是把自己的坎坷经历,熬成一碗碗滚烫的心灵鸡汤,灌溉给成千上万渴望改变命运的年轻人。
从三次高考失败,到身患肺结核休学一年;从留美梦碎,到被迫下海创业。这些故事,他讲了无数遍。他在新东方的毕业典礼上,在大学的礼堂里,反复吟诵那句著名的箴言:
这种个人叙事,与新东方的企业文化深度绑定,构成了一块坚不可摧的“精神大陆”。无数从这里走出的学生,后来成了各行各业的翘楚,比如学而思的张邦鑫,猿辅导的李勇。新东方因此被誉为:
然而,进入2012年后,这片精神大陆也不得不被商业的洪流裹挟着,冲向一块更具诱惑力的新战场——K12。
俞敏洪看到了中小学辅导市场的巨大金矿,新东方开始全面扩张,在全国疯狂开设校区,招募名师。一场惨烈的军备竞赛就此拉开序幕。
而在罗永浩和俞敏洪都还在为各自的大陆添砖加瓦时,杭州的马云,已经功成身退了。
2013年5月10日,在淘宝十周年的晚会上,马云正式宣布卸任阿里巴巴CEO。他穿着浮夸的银色夹克,戴着黑框眼镜,像个摇滚歌星。他在演讲中说:“我以后就做我的事了,我相信年轻人会比我们做得更好。”
台下掌声雷动。所有人都以为,这位中国的商业传奇,真的要去当“风清扬”了。
但他并没有真的归隐。退居二线的马云,开始下一盘所有人都没看懂的棋。据一位接近阿里高层的人士透露,马云那时真正感兴趣的,是构建一个超越电商本身的,能够控制未来商业世界底层逻辑的庞大帝国。
从2014年开始,阿里先是收购了文化中国,这家公司后来更名为“阿里影业”;然后是UC浏览器,一个重要的移动端流量入口;紧接着,它斥资5.86亿美元,入股新浪微博18%的股份,拿到了社交媒体领域的一张关键门票。
这仅仅是个开始。2015年,阿里以约34亿美元的天价,全资收购了优酷土豆。此后,虾米音乐、南华早报、阿里文学……一个个在各自领域响当当的名字,都被装进了阿里的购物车。
马云的棋盘上,落下的棋子,几乎覆盖了媒体、影视、音乐、内容等所有能产生话语权和影响力的领域。他曾公开表示,这些投资并非财务行为,而是为了实现一个更宏大的目标,战略协同效应。
这句拗口的商业术语翻译过来,意思其实很简单:他不仅要做“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”的平台,还要做影响人们看什么、听什么、信什么的平台。他要的是:
逍遥子张勇,是这些并购案的具体操盘手。马云给予他极大的信任。但这盘大棋的最终走向,始终由“风清扬”决定。
在构建“大文娱”帝国的同时,马云还在布局“本地生活”。他将口碑网收归体系,入股银泰商业,投资哈罗单车。他的野心,是从线上到线下,从精神到物质,将所有人的生活,都纳入阿里的生态系统。
罗永浩把每一次发布会,都变成了一场个人的脱口秀。2014年5月20日,在北京工业大学体育馆,锤子T1手机正式发布。罗永浩站在舞台中央,对着台下数万名狂热的粉丝,扔出了一句载入史册的狂言:
他对比iPhone,盛赞自家产品的工业设计,甚至说出了“我们的工业设计碾压苹果”这样的狠话。这些言论,让支持者热血沸腾,让反对者嗤之以鼻,却为锤子这个新生品牌,赢得了无可估量的关注度。
俞敏洪的话语,则温和而坚定。他不像罗永浩那样锋芒毕露,而是以一个师长的身份,娓娓道来。他的内部讲话《在痛苦挣扎中寻找尊严》在网络上被广为传颂,他用自己的故事,从“俞亏损”到“俞亿”,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。
而马云,则早已把地球当成了自己的演讲台。他频繁出入达沃斯论坛,与各国政要谈笑风生。他向世界输出自己的价值观:“顾客第一,员工第二,股东第三。” 哪怕华尔街不喜欢。他预言全球化不可阻挡,并发出警告:“如果贸易停止,战争就会来。”
这些充满哲理和洞见的金句,经由全球媒体的放大,将他塑造成一个超越了企业家身份的商业思想家。
2015年,罗永浩的锤子T1手机因为产能和品控问题,销量惨淡,公司亏损4.62亿,一度濒临倒闭。
同年,俞敏洪的新东方,在K12的红海中奋力搏杀,营收和利润仍在稳步增长,但竞争的压力与日俱增。
也正是这一年,马云的另一块大陆——蚂蚁金服,完成了首轮对外融资,估值高达450亿美元。他早已不满足于改造商业,他把目光投向了中国最古老、也最坚固的那个堡垒:
三块大陆,在2015年的节点上,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。一块在风雨飘摇中挣扎求生,一块在繁荣的喧嚣中埋头狂奔,而另一块,则已经开始积蓄着足以撼动整个板块的力量。
锤子科技的资金链在这一年彻底断裂。T1手机的失败,加上后续产品坚果和T2的不温不火,让投资人失去了耐心。据罗永浩后来回忆,那段时间他四处找钱,见了上百个投资人,得到的答复大多是摇头。公司发不出工资,他个人借了近一个亿,才勉强撑了下去。
他甚至想过把公司卖给阿里。有媒体报道,阿里方面一度对锤子产生了兴趣,但尽职调查持续了五个月,最终还是没了下文。
就在罗永浩走投无路之际,转机出现了。2016年10月,锤子发布了M1手机。这款产品在硬件配置上首次向市场妥协,采用了当时高通的旗舰芯片。发布会上,罗永浩罕见地流露出疲惫和妥协,他说:
这句自嘲,反而打动了市场。M1手机的口碑和销量都有所回暖,为锤子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。更重要的是,这让罗永浩拿到了续命的关键一笔钱。2016年底,成都市政府旗下的产业引导基金,联合其他几家机构,向锤子科技投资了10亿元人民币。
这是锤子融资史上最大的一笔。拿到钱后,罗永浩把公司核心团队的一部分搬到了成都。他似乎又活过来了。那段时间,他意气风发,甚至在一次直播中喊出了“五年内收购苹果”的豪言。
这笔来自政府的巨款,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,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甩开膀子,去实现那个终极的、颠覆性的理想了。他把宝,押在了一个代号为“TNT”的项目上。
当罗永浩在成都府南河边构想他的革命性产品时,俞敏洪正被卷入一场更为疯狂的资本竞赛。
2016到2018年,是K12教培行业的“黄金时代”,也是“”时代。资本如潮水般涌入,在线教育的风口被彻底引爆。猿辅导、作业帮、VIPKID等后起之秀,用互联网的打法,向新东方和好未来这些传统巨头发起了猛烈冲击:
根据公开报道,仅2017年一年,几家头部在线教育公司的融资总额就超过了百亿元。这些钱,被毫不吝惜地投向了市场营销。地铁、公交站、电梯间,甚至热门综艺节目,到处都是在线教育的广告。为了抢夺生源,各家机构不惜重金挖角名师,用免费课、低价课疯狂拉新。
这场军备竞赛,让整个行业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。新东方虽然家大业大,也被迫卷入其中。公司内部一度为是坚守线下还是加码线上,争论不休。
俞敏洪本人,对这种烧钱模式始终保持着警惕。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,在线教育的商业模式尚未跑通,完全是靠资本在输血。他在2018年的一次论坛上说:
他的判断,在当时被很多人认为是保守和落伍。在一个高喊“快鱼吃慢鱼”的时代,谨慎成了一种原罪。但俞敏洪依然坚持自己的节奏,他更像一个老派的教育家,而不是一个激进的互联网玩家。
他仍然把大量时间花在演讲和与学生交流上。他用《平凡的世界》里孙少平的故事,去鼓励那些出身贫寒的学子。他一遍遍地讲述自己在新东方最艰难的时刻,是如何“在痛苦挣扎中寻找尊严的。
这片教育大陆,在资本的催化下,面积在疯狂扩张,但俞敏洪似乎更关心大陆的内核,是否依然坚固。他隐约感觉到,脚下这片繁荣的土地,正在变得滚烫、疏松,甚至有些危险。
2016年之后,“马云”这个名字,开始被“马爸爸”所取代。这个称呼,最初源于支付宝的红包活动,后来逐渐演变成一种社会现象。在大众心目中,马云已经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“神”。
他的创业故事被编成各种版本的“圣经”,在网络上广为流传。从肯德基应聘被拒,到创立阿里十八罗汉的传奇;从“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”的初心,到“我对钱没有兴趣”的凡尔赛。这些故事和金句,共同塑造了一个白手起家、永不言败、心怀天下的时代偶像。
这种“神线年达到了顶峰。那一年,马云和李连杰、甄子丹等一众功夫巨星,拍了一部名为《功守道》的微电影。在片中,马云化身太极宗师,轻松击败了所有对手。
这部电影,被外界解读为马云个人权力和影响力的一次集中展示。它传递的信号是:
这个脱胎于支付宝的金融巨兽,到2018年,已经长成了一个估值高达1500亿美元的庞然大物。它通过一个小小的支付入口,将触角伸向了信贷、理财、保险等几乎所有金融领域。
“花呗”和“借呗”这两个产品,成了无数年轻人的“第一笔信用贷款”。蚂蚁通过ABS(资产支持证券)的方式,将这些打包出售,用几十亿的资本金,撬动了数千亿的贷款规模。这种高杠杆的模式,为蚂蚁带来了惊人的利润,也为日后的监管风暴,埋下了最关键的伏笔。
据网络消息,监管层在那几年,曾多次与蚂蚁方面沟通,要求其控制“余额宝”的规模,并对其信贷业务的风险表示担忧。但是,在那个高歌猛进的夏天,没有人会把这些“提醒”当回事。
蚂蚁集团的高管们,包括董事长井贤栋、CEO胡晓明,正在积极筹备一场史无前例的资本盛宴——在科创板和港交所两地同步上市。
马云的帝国,正在迎来它最辉煌的时刻。他频繁出现在达沃斯等国际舞台,与全球政要纵论天下。他在2018年的达沃斯论坛上,鼓励年轻人要把握技术革命的机遇,并预言未来三十年是“年轻人的时代”。
2018年5月15日,北京鸟巢。罗永浩迎来了他人生中最高光,也是最悲壮的一天。
他把锤子科技的年度新品发布会,开进了这个能容纳数万人的国家体育场。在此之前,只有顶级的娱乐明星,才有资格在这里举办活动。
那晚,罗永浩站在巨大的舞台中央,像一个摇滚巨星。他花了大部分时间,来介绍那款被他寄予厚望的“革命性产品”——TNT工作站。
这是一款整合了显示器、语音操控和触屏技术的“下一代计算平台”。罗永浩在台上激情澎湃地演示着,他相信,这东西能颠覆微软和苹果共同定义的PC时代。
然而,现实是残酷的。现场的演示,状况百出。语音识别频繁出错,软件卡顿,罗永浩在台上急得满头大汗,不停地说着“理解万岁”。
那场发布会,成了一场大型的尴尬秀。会后,TNT产品饱受业界嘲讽,订单寥寥。
帝国的盛夏,总是短暂而灼热。阳光之下,一切都显得无比繁荣,欣欣向荣。但没有人注意到,地平线的尽头,乌云正在悄然聚集。
2018年,马云的蚂蚁帝国如日中天,俞敏洪的教育大陆在资本的烈火中疯狂扩张,而罗永浩的理想主义大陆,则在鸟巢的焰火中,燃烧成了灰烬。
2019年初,锤子科技的危机全面爆发。资金链彻底断裂,员工工资无法发放,办公楼下,聚集了前来讨债的供应商。据一位当时在现场的媒体记者描述,有供应商在锤子总部门口拉起了横幅,上面写着“罗永浩,还我血汗钱”。
锤子欠下的债务,总额高达6亿元。这笔钱由几部分构成:拖欠供应商的货款约3个多亿,公司运营欠款1个多亿,以及罗永浩为拯救公司,个人签署的无限连带责任担保,约1个多亿。
面对这座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还清的债务大山,罗永浩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劝他申请个人破产。这是最理性的选择,可以让他从法律上摆脱债务,轻装上阵。
但他拒绝了。他在后来一篇名为《一个“老赖”CEO的自白》的长文中解释了原因。他说,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。他不能让那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,还愿意赊账给他供货的合作伙伴血本无归。
这个决定,在当时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。一个失败的企业家,能靠什么“卖艺”来还6个亿?
罗永浩开始了痛苦的尝试。2019年1月,他高调发布了一款名为“聊天宝”的社交App,试图通过“聊天就能赚钱”的模式,从微信的帝国里撕开一道口子。发布会当天,这款App甚至因为涌入用户太多而导致服务器宕机。但新鲜感过后,用户迅速流失,不到半年,聊天宝就销声匿迹。
紧接着,他又投身当时正火热的电子烟行业,创办了“小野电子烟”,并亲自出镜拍摄广告。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又一个风口,但仅仅几个月后,2019年11月,国家出台禁令,禁止网售电子烟。
一次次的尝试,换来了一次次的失败。罗永浩被法院列为“失信被执行人”,成了人们口中的“老赖”。他坐不了飞机高铁,高消费被限制。那个曾经在鸟巢舞台上光芒万丈的理想主义者,此刻跌入了人生的谷底。
他就像一个被巨浪拍碎在沙滩上的溺水者,每一次挣扎着想爬起来,都会被下一个浪头无情地打回去。
当罗永浩在债务的泥潭里苦苦挣扎时,马云的帝国航母,正全速驶向它辉煌的顶点。
2020年,蚂蚁集团正式启动了在上海和香港两地同步上市的计划。这次IPO,预计将募集约350亿美元的资金,总估值可能超过3000亿美元。这将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IPO。
整个金融圈,都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资本盛宴而狂欢。从投行到基金,从机构到散户,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。据媒体报道,当时参与蚂蚁IPO战略配售的基金,一天之内就吸引了超过10万亿的认购资金,创造了世界纪录。
或许是胜利在望的喜悦,或许是对自己影响力过度自信,2020年10月24日,在上海外滩金融峰会上,马云发表了那段后来被证明是“代价高昂”的演讲。
他甚至将全球银行业通行的《巴塞尔协议》,比作一个“老年人俱乐部”,认为它束缚了创新。
据一位在场的金融记者回忆,马云演讲时,现场掌声不断。但坐在前排的监管者们,只是静静地听着。演讲结束,马云走下台,没有人上前与他握手。
演讲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,10月31日,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召开专题会议,强调要将所有金融活动“全部纳入统一监管”。
11月1日,央行旗下的《金融时报》发表文章,不点名地批评一些大型科技公司,称其“名为科技,实为金融”,存在“赢家通吃”的垄断现象。
11月2日晚,一则简短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市场:中国人民银行、中国银保监会、中国证监会、国家外汇管理局,四部门联合对蚂蚁集团实际控制人马云、董事长井贤栋、总裁胡晓明进行了监管约谈。
这是中国金融监管史上,极为罕见的“顶级配置”约谈。它传递的信号,不言而喻。
第二天,2023年11月3日晚,距离蚂蚁集团正式挂牌上市只剩不到36小时。上海证券交易所发布公告,宣布暂缓蚂蚁集团的科创板上市。
理由是:“你公司实际控制人及董事长、总经理被有关部门联合进行监管约谈,公司也报告所处的金融科技监管环境发生变化等重大事项。该重大事项可能导致你公司不符合发行上市条件或者信息披露要求。”
一场原计划全球瞩目的资本盛宴,在开席前的一瞬间,被连人带桌子一起掀翻了。
这道裂缝,迅速从金融领域,蔓延到了反垄断领域。2020年12月24日,平安夜。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宣布,对阿里巴巴集团实施“二选一”等涉嫌垄断行为,正式立案调查。
调查持续了近四个月。2021年4月10日,调查结果公布,认定阿里巴巴集团滥用市场支配地位行为成立。
这是中国反垄断历史上的最高罚款记录。这笔钱,相当于阿里2019年净利润的4%。
当马云的帝国航母撞上冰山时,俞敏洪的教育大陆,也迎来了自己的“2012”。
2021年春天,关于教培行业将迎来强力监管的传闻,开始在北京的教育圈里流传:
据一位新东方的高管后来在采访中透露,2021年7月中上旬,他们通过一些渠道,得知了政策的严厉程度,远超想象。7月17日晚,俞敏洪在北京总部紧急召集了最高层会议。
7月23日晚,文件内容在网络上泄露。俞敏洪连夜再次开会,确认K12学科类培训业务,可能将被全面关停。他在会上坦言:“大势已去,我们亏欠了很多家长和老师。”言语中,充满了无奈。
7月24日,《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》正式发布。这份被称为“双减”的文件,用不容置疑的语言,宣告了一个行业的死刑。
文件规定: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,严禁资本化运作;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、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。
第二天,7月25日,俞敏洪通过线上会议,向新东方全国数万名员工发表了告别讲话。据后来流出的录音,他几度哽咽。
新东方同时裁掉了近6万名员工,占公司总人数的三分之二。关闭和退租了全国约1500个教学点,光是装修和设备的沉没成本,就高达六七十亿元。
在资本市场上,新东方的股价从高点的19.97美元(前复权),一路暴跌至不足2美元,跌幅超过90%,市值:
好未来、高途等同行,同样损失惨重。整个行业的市值,在短短几个月内,蒸发了上千亿美元。
那是一个地壳剧烈变动的时代。曾经坚固无比的大陆板块,毫无预兆地断裂、下沉,被卷入历史的深海。
那些曾经站在大陆之巅,以为自己能够呼风唤雨的巨人们,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,什么叫做:
大陆沉没之后,是漫长的漂流。幸存者们被冲散,各自抱着一块残骸,在无边的洋流中沉浮。他们成了孤岛,每一座岛屿,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候和风景。
外滩风暴之后,他从公众视野中彻底消失了。微博停止了更新,各种商业论坛和峰会上,再也见不到那个滔滔不绝的身影。关于他的行踪,一度成了一个谜。
直到2021年10月,西班牙马略卡岛的一家媒体,偶然拍到了他的照片。照片中,他穿着休闲装,正在一个高尔夫球场上挥杆。不远处的圣蓬萨湾,静静地停泊着一艘通体白色的超级游艇。
这组照片,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,激起了全球媒体的涟漪。人们第一次窥见了他“隐身”后的生活。紧接着,更多的行踪被媒体和路人捕捉到。
他出现在荷兰,造访了世界顶尖的农业学府瓦赫宁根大学。这位曾经的互联网教父,戴着白色的棒球帽,在高科技温室大棚里,饶有兴致地向科学家们请教植物育种和可持续农业技术。一位接待他的荷兰专家回忆,马云全程提问非常仔细,表现出转投农业的浓厚兴趣。
他出现在日本。根据英国《金融时报》的深度报道,从2022年中期开始,他在东京生活了超过半年。他带着私人厨师和安保团队,深居简出,大部分时间流连于东京市中心几家极为私密的会员制俱乐部。
据知情人士透露,其中一家位于银座的俱乐部,已经成了在日中国富豪隐秘的社交中心。在这里,马云成了一名狂热的现代艺术收藏家,还开始拿起画笔,练习画水彩画。他偶尔会去近郊的箱根泡温泉、滑雪,过着一种:
2023年初,他又现身泰国。在曼谷一家米其林一星的街头小馆,他和泰国正大集团的董事长谢国民夫妇共进晚餐,并与传奇女老板亲切合影。几天后,他又出现在著名的拉贾达姆尼拳馆,观看泰拳比赛。兴之所至,他还走上拳台,摆出格斗的姿势,与泰拳传奇冠军播求(Buakaw)“切磋”过招。
照片里,马云双拳紧握,眼神专注,与身形健硕的拳王对峙。这一幕,在网络上引发了热议。
当马云在全球漂流,从商业世界抽离,潜心于高尔夫、农业、艺术和泰拳时,他一手缔造的阿里帝国,正在国内经历一场深刻的“去马云化”变革。
他的接班人张勇,在2021年提出,阿里要“回归用户价值,回归商业本质”。2023年3月,阿里宣布了史上最大规模的组织架构调整,被称为“1+6+N”方案。
即在阿里巴巴集团之下,拆分出六大业务集团和若干其他业务公司,每一块业务都将独立运营,并有机会独立融资上市。
这既是应对监管“防止资本无序扩张”的要求,也是在客观上,将马云个人的“精神烙印”,从庞大的商业机器中进一步剥离。
当创始人变成一座漂流的孤岛,他所建立的大陆,也必须学会自己寻找航向。物理上的远离,与精神上的切割,构成了一组意味深长的平行蒙太奇。
“双减”之后,新东方的大陆轰然倒塌。在经历了短暂的转型迷茫后,俞敏洪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,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决定。
这个提议,最初来自成都新东方的校长孙吉芯。他看到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桌椅,觉得当废品卖掉太过可惜。俞敏洪听后,当即拍板,由新东方公益基金会负责执行。
很快,一辆辆满载着课桌椅的卡车,从城市出发,驶向甘肃、云南、贵州的山区。
2021年11月4日,俞敏洪在自己的朋友圈发文确认了此事,并配上了一张卡车装货的照片。他感慨道:“教培时代结束,新东方把崭新的课桌椅捐给了乡村学校。”
这条消息,迅速在社交媒体上刷屏。无数网友被这个举动所打动。有一条评论被广为转发:
“体面人的退场”、“一个企业最后的尊严”,类似的赞誉铺天盖地。这件事,成了双减风暴中一抹难得的温暖亮色,也为俞敏洪和新东方,赢得了巨大的舆论同情和尊敬。
2021年11月7日,俞敏洪在抖音的一场直播中,首次宣布:“我准备带队卖农产品。”
这个决定,在当时几乎无人看好。一个做了三十年教育的人,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,从零开始。他将这个新项目命名为“东方甄选”,团队的核心成员,是一群从新东方课堂上“下岗”的英语老师。
最初的半年,东方甄选的直播间,可以用“门可罗雀”来形容。据当时参与的员工回忆,直播间里经常只有几十个观众,有时候甚至出现了“老师比观众还多”的尴尬场面。日销售额不足几千元,而公司每天的成本却是几十万。
新东方在线的财报显示,东方甄选项目在2022年第一季度,净亏损近5000万元。
俞敏洪也曾几度动摇。他在一封内部信中说:“有人劝我放弃直播,这玩意儿烧钱又累人,我们不擅长。但我想再坚持看看,就当交学费。”
于是,主播老师们开始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去直播。他们不嘶吼,不叫卖,而是把直播间变成了小课堂。卖牛排的时候,讲一讲菲力和西冷的区别;卖大米的时候,科普一下稻作文化的历史。
转机发生在2022年6月10日的那个夜晚。主播董宇辉在卖玉米时,灵感迸发,用中英双语,信手拈来地讲述着他童年在田埂上的记忆。他说:“你后来发现,你小时候以为的,唾手可得的东西,其实是要穿越山河,奔赴万里,才能再次看到的。”
“从没想过能在带货直播间学英语”,这个话题迅速冲上热搜。当晚,数以百万计的观众,潮水般涌入东方甄选的直播间。
在接下来的十天里,东方甄选的粉丝数,从不足100万,猛增到超过1000万。单日带货额,从几万元,飙升到数千万元。
这座废墟上的孤岛,终于点燃了一堆熊熊的篝火。这堆火,不仅照亮了新东方的未来,也温暖了无数在那个不确定的夏天里,感到迷茫和失落的人。
锤子科技倒下后,他没有选择沉默和远离,而是把自己变成了主角,上演了一出全民围观的现实主义大戏——《线日,愚人节。罗永浩选择在这一天,开启了他在抖音的直播带货首秀。这本身就是一次极具自嘲精神的行为艺术。
当晚,超过4800万人涌入他的直播间。他卖小龙虾,卖手机,卖剃须刀。因为业务不熟练,他把一个品牌的名字说错,当场对着镜头九十度鞠躬道歉。这种坦诚,反而赢得了观众的好感。首场直播,销售额高达:
在接下来的两年里,他以惊人的毅力,保持着每周数场的直播频率。他所在的“交个朋友”直播间,迅速成为抖音头部的带货机构。
他在脱口秀大会的舞台上,调侃自己的还债经历,说“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,我不觉得有什么高尚”。他还开玩笑说,要把这段经历拍成纪录片,片名就叫:
每当他还清一部分债务,都会在微博上向公众“汇报进度”。每一次汇报,都能登上热搜。他巧妙地利用了公众的同情、好奇和娱乐心态,将一桩原本是负面的商业失败事件,转化为一个正面的、励志的、充满话题性的个人品牌故事。
他反复强调“契约精神”和“体面”。他说:“人活着要有点尊严。可以失败,但不能赖账。”
这些话,与当时一些欠债不还、远走国外的企业家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罗永浩因此赢得了前所未有的赞誉,甚至人民日报都发文点赞,称其展现了企业家的责任与担当。
通过直播带货,罗永浩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,偿还着巨额的债务。据他自己透露,两年时间里,他通过直播,还了约5亿元。
罗永浩选择了直面和表演,用坦诚和幽默,将个人的危机,变成了一场公共的狂欢。
孤岛的生涯,并非风平浪静。新的风暴,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,在小小的岛屿上登陆。
2023年3月27日,在海外漂流了近三年后,马云悄然回到了中国。他首先出现在自己创办的云谷学校。照片里的他,笑容温和,与老师们探讨教育。几天后,他又出现在杭州一个闭门的农产品论坛上,鼓励年轻人投身农业科技。他说,自己这几年“看了很多农业,觉得大有可为”。
这一系列精心选择的、在教育和农业领域的低调露面,被外界解读为一个信号:那个曾经指点江山的商业领袖,正在努力塑造一个全新的、关注民生、远离商业纷争的公益人士形象。他不再谈论宏大叙事,而是关心如何种好一亩田,教好一个班。
他曾经说过“要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”,现在他似乎更关心,让天下没有难种的庄稼。
而俞敏洪的孤岛,也在经历了爆红的喜悦后,迎来了成长的烦恼。2023年12月,东方甄选爆发了著名的“小作文”事件。
事件的起因,是官方小编在一篇推广文案下,回复网友称“经典文案多数由团队创作”,暗示头部主播董宇辉并非所有文案的原创者。这一回复,瞬间引爆了董宇辉庞大的粉丝群体。他们认为这是公司在“背刺”功臣,纷纷涌入评论区与小编对峙。
冲突迅速失控。东方甄选CEO孙东旭在直播中回应时,态度强硬,甚至摔手机,并曝光了董宇辉的收入,进一步激化了矛盾。
一场小小的文案署名权之争,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网的舆论风暴。东方甄选的股价在几天内暴跌近20%,直播间粉丝数掉了几十万。竞争对手高途的直播间,则趁机涌入大量“董宇辉丈母娘粉”,一天之内涨粉百万。
危机时刻,61岁的俞敏洪不得不亲自下场“灭火”。他先是发布视频,严厉批评了小编和CEO的做法,称公司管理存在“重大漏洞”。几天后,他果断罢免了孙东旭的CEO职务,并亲自与董宇辉恳谈,最终宣布成立独立的“董宇辉工作室”。
一场看似要让公司分崩离析的内乱,被俞敏洪用“大家长”式的权威和智慧,强行压了下去。但他在事后复盘时,也流露出深深的疲惫和痛苦。他坦言,做新东方三十年,都没有这么心烦意乱过,一度觉得:
这座在废墟上重建的孤岛,其内部的治理结构,显然还非常脆弱。它经不起顶流主播个人IP与公司品牌之间的巨大张力。
2022年6月,他通过微博,正式向全世界宣告,所有债务基本还清。在长文中,他感谢了债权人和支持者,并调侃说:“这段《真还传》终于完结篇了,可以考虑拍成影视作品。”
他的新公司,名为“细红线科技”,方向是AR(增强现实)。他把AR定义为“下一代计算平台”,并再次喊出了那个熟悉的口号:
但这一次,他的理想主义,明显包裹上了一层现实主义的外壳。他坦言,如果干不过苹果、Meta这些巨头,也做好了被大公司收购的准备,“不行就做AR时代的华米OV”。
经历过锤子的惨败和还债的磨砺,那个曾经桀骜不驯、锋芒毕露的愤青,变得收敛和沉稳了许多。他自己总结,这些年学到的最大教训就是:
细红线科技很快就拿到了美团龙珠、经纬创投等顶级机构的5000万美元天使轮融资。资本,再次向这个连续创业者,投下了信任票。
那个曾经在达沃斯预言“如果贸易停止,战争就会来”的全球商业领袖,正穿着布鞋,戴着草帽,在杭州西溪的农业大棚里,安静地研究番茄的授粉问题。
那个曾经在万人体育场激励学子“在绝望中寻找希望”的教育教父,正坐在北京中关村的办公室里,为直播间里一篇“小作文”引发的内部纷争,而彻夜难眠。
而那个曾经在鸟巢宣称要“收购苹果”的理想主义颠覆者,在还清了6亿债务后,对着镜头坦然承认,他未来的新公司,也做好了被收购的准备。
他们都曾试图用自己的意志、资本和话语,去构建一块坚不可摧的大陆。马云的“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”,俞敏洪的“留学教父摇篮”,罗永浩的“天生骄傲”。那些宏大、滚烫、振聋发聩的叙事,曾让一个时代的人热血沸腾,也让他们自己深信,人,真的可以改变潮水的方向。
但潮水终将退去。当时代的季风转向,当监管的逻辑重塑,当资本的热情冷却,那些曾经被认为是“大到不能倒”的板块,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,断裂、下沉。连接他们与世界的无数根缆绳——资本、政策、市场、信众——在一夜之间,被悉数斩断。
在那片喧嚣的大陆沉没之后,每个人,都活成了一座自己的孤岛。四周是无垠的海,头顶是变幻的云。
从前,他们讲述的都是“我们”的故事——“我们阿里”、“我们新东方”、“我们锤子”。而现在,他们的故事里,只剩下“我”。我种我的地,我卖我的货,我搞我的研发。宏大的愿景,被浓缩为具体的、眼前的、可控的生存。每一个曾经的我们,都退回到了我。
这或许不是个人的悲剧,而是一种冷静的、甚至带有几分残酷的必然。在巨大的、结构性的力量面前,个体的意志、天赋与挣扎,终究显得脆弱而有限。他们用自己烈火烹油的前半生证明了,一个人可以飞得多高;又用这急转直下的后半生证明了,无论飞得多高,最终都无法摆脱地心引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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